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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来源于:中国艺术启蒙网
三、引 桐
古人云,韵高于桐,人淡如菊,桐与菊,皆君子之物也。
前文提到陈洪绶的《眷秋图》,以“祭时”为主题,画面的主体部分是高大的青桐,青桐的老干与湖石融为一体,说世界的变与不变。陈洪绶《橅古双册》中有一页《青桐高士图》,所画青桐也有千年万年的感觉。青桐中包含有关时间的特别内涵。(图9)
梧桐,本是两种树,梧是青桐,桐是泡桐,然在诗书中往往不分。北宋陈翥《桐谱》云:“诗书或称桐,或云梧,或曰梧桐,其实一也。”梧桐一年有两次花期,《桐谱》说:“其花开有先后,先者未有叶而开,自春徂夏,乃结其实,实如乳,尖长而成穟。《庄子》所谓‘桐乳致巢’是也。后者至冬叶脱尽后始开,秀而不实,其蕊萼亦小于先时者。是知桐独受阴阳之淳气,故开春冬之两花,而异于群木也。”
梧桐,对于士人来说,是美好的象征。晋夏侯湛《愍桐赋》云:“有南国之陋寝,植嘉桐乎前庭。阐洪根以诞茂,丰修干以繁生。纳谷风以疏叶,含春雨以濯茎。”它得天地自然之气成长,质地细腻柔韧,枝干扶疏,向阳生长。所以《诗经·大雅·卷阿》中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描绘。梧桐,被视为吉祥之木,甚至被视为神木。霞光下或者月光里的碧梧满地,就是中国人仰望的星空。
因为细腻柔韧的质地,梧桐自古以来是琴材的上选。《尚书》中所说的“峄阳孤桐”即言此。陈翥《桐谱》说:“琴瑟之才,皆用桐。”李贺所云“吴丝蜀桐张高秋”(《李凭箜篌引》),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因为与琴瑟有关,这种木又常被当作“和谐”的隐语。和谐是中国人最高的审美理想,琴瑟和谐,是人的美好期望。晋郭璞诗云:“桐实嘉木,凤凰所栖。爰伐琴瑟,八音克谐。”白居易《废琴》诗说:“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梧桐琴瑟,这种纯净的、古老的、高雅的传统,传递的是“太古音”。
正因柔韧细腻,梧桐又成为温雅人格的象征。《诗经·大雅·抑》说:“荏染柔木,言缗之丝。温温恭人,维德之基。”这柔木,就是梧桐。《小雅·湛露》云:“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梧桐,是岂弟(恺悌)君子美好人格的象征。《庄子·秋水》中的神鸟鹓,有高洁的品性,它“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好鸟来仪,梧桐承之。古语“空门来风,桐乳致巢”,乃《庄子》佚文,说的也是梧桐所具有的高逸不凡风姿。
青桐初引,还是青春精神的象征。如陈洪绶画《眷秋图》的高梧,深寓青春之意。东晋名士王恭和建武将军王忱有交谊,王忱是诗人王坦之之子,神情潇洒。王恭与友人聚会,如王忱不在,他便觉得恍然若失。《世说新语》写道:“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恭目之,曰:‘王大故自濯濯。’”王恭以濯濯新桐,比喻王忱人格的华美。李清照《念奴娇·春情》词有“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之句,春情盎然,新意勃勃,人置其中,神清气爽,悠然有高蹈之志。
在中国艺术中,梧桐是高逸精神的象征物。明崔子忠有《云林洗桐图》(图10),画倪云林洗桐事。画中参差嶙峋假山旁,有青桐一株,昂然挺立。青桐下有一童仆持刷,清洗梧桐。中段着一士人,飘然长须,衣着洒落,制度古雅,当为云林。云林在无锡的清阁,雅净非常,阁外碧梧掩映,他常常让人洗濯梧桐。秋风一起,梧桐凋零,他又嘱家人以杖头缀针,将叶挑出,不使坏损,挖香冢掩埋。故宫博物院藏云林《梧竹秀石图》,画中部有一假山,孤迥特立,绿竹猗猗,后面以一梧桐作背景,影影绰绰。正如张雨题诗所云:“青桐阴下一株石,回棹来看兴未消。展图仿佛云林影,肯向灯前玩楚腰。”青桐,透出明清以来文人艺术追求的“云林规范”。
古人有言,“松如老友,尽可听其支离;梧似少年郎君,正宜赏其修洁”。碧梧青桐,是美之物。这样一种神木,花开两季,得天地阴阳之气,象征着和谐、美丽、青春、纯净,几乎囊括了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然而美好的存在,也会消失在无垠时间里,而且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使人有爽然若失的感觉。文人咏桐,与其说咏青春,说美好,抒高致,倒不如说表露青春、美好瞬间即逝的忧伤:再美好的人生也是短暂的,再柔韧的树木也会枯槁,再和谐的声音也会响沉音绝。微月照桐花,月微花漠漠,映照的是人生命的惨淡。
所以,诗人艺术家常将梧桐与芭蕉同列,所谓梧桐雨,芭蕉叶,最伤心。温庭筠《更漏子》云:“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朱淑真《闷怀二首》其二云:“芭蕉叶上梧桐里,点点声声有断肠。”元白朴的《梧桐雨》,就是根据白居易《长恨歌》中“秋雨梧桐叶落时”等推展而成。
梧桐雨细,渐滴作秋声,被风惊碎,裹孕着凄冷人生。元顾瑛《听雨二绝》其一云:“凉风飒飒下庭皋,落尽梧桐雨未消。只道秋凉无着处,元来多半在芭蕉。”陈洪绶平生极爱芭蕉和青桐,其《卜算子·乞花》其三云:“墙角种芭蕉,遮却行人眼。芭蕉能有几多高,不碍南山面。??还种几梧桐,高出墙之半。不碍南山半点儿,成个深深院。”他要透过芭蕉和梧桐,给自己一份清醒,去体会人生的美好和短暂。
元稹赠白居易诗云:“我在山馆中,满地桐花落”,白居易以《答桐花》诗赠之:“山木多蓊郁,兹桐独亭亭。叶重碧云片,花簇紫霞英。是时三月天,春暖山雨晴。夜色向月浅,暗香随风轻。行者多商贾,居者悉黎氓。无人解赏爱,有客独屏营。手攀花枝立,足蹋花影行。生怜不得所,死欲扬其声。截为天子琴,刻作古人形。云待我成器,荐之于穆清。诚是君子心,恐非草木情。胡为爱其华,而反伤其生?老龟被刳肠,不如无神灵。雄鸡自断尾,不愿为牺牲。况此好颜色,花紫叶青青。宜遂天地性,忍加刀斧刑。……如何有此用,幽滞在岩坰?岁月不尔驻,孤芳坐凋零。请向桐枝上,为余题姓名。”
这么美妙的材木,能做出上等的琴,琴能发出美妙的声音,抚琴弄操,人生如此美好,然而却是这么短暂,这么容易凋零,这么容易受斧斤之害。梧桐雨,泪滴空阶,丈量的是人生命资源的极度短缺。“缺月挂疏桐”,月有圆缺,桐有荣枯,人有悲欢离合,生成变坏,是宇宙的定则,瞬息即逝的人生,将如何将息!“寒塘映衰草,高馆落疏桐”(王维《奉寄韦太守陟》),难怪古人说“疏桐”,高华流丽,一阵秋风起,叶落满地,一片东来一片西,稀稀落落,突出人生的无奈。
金农《梧桐引》云:“金井辘轳空,苔阶涩露湿梧桐。弱枝先堕,不待秋风。 吴宫夜漏,又添新恨,二十五声中。”梧桐雨下,滴漏声声,他听出了历史的忧伤。
梧者,吾也。中国人通过梧桐,来看生命的真性,看人立定世界的道理。碧梧下的沉吟,是暗抚,也是自省。八大山人有一则书翰写道:“静几明窗,焚香掩卷,每当会心处,欣然独笑。客来相与脱去形迹,烹苦茗,赏奇文,久之,霞光零乱,月在高梧,而客至前溪矣。随呼童闭户,收蒲团,静坐片时,更觉悠然神远。”霞光零乱,月在高梧,几乎成为八大山人艺术的象征。南田题石谷《晚梧秋影图》云:“丙寅秋日,石谷王子同客玉峰园池,每于晚凉翰墨余暇,与石谷立池上商论绘事,极赏心之娱。时星汉晶然,清霞未下,暗睹梧影,辄大叫曰:‘好墨叶,好墨叶。’因知北苑、巨然、房山、海喇点墨最淋漓处,必浓淡相兼,半明半暗,乃造化先有此境,古匠力为模仿。至于得意忘言,始洒脱畦径,有自然之妙,此真吾辈无言之师。”霞光零乱下的梧桐影,是中国艺术家会归宇宙的示语。
古有“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的童谣。桐子落,使童子乐;童子乐,所面对的是桐子落。乐对桐子落,既说人生的虚幻,又说脱略这种虚幻的智慧。笑对人生,幻对美好,根除占有的欲望,一任大化流行,自有“落”中之“乐”。
唐寅有一幅《桐阴清梦图》(图11),画一人于青桐下清坐入眠,梦者面带微笑。唐寅题有一诗于其上:“十里桐阴覆紫苔,先生闲试醉眠来。此生已谢功名念,清梦应无到古槐。”唐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载,淳于棼梦到槐安国,娶了漂亮的公主,当了南柯太守,享尽富贵荣华。醒后才知道是一场大梦,原来槐安国就是庭前槐树下的蚁穴,所谓“一枕南柯”。唐寅不画古槐下功名欲望梦的破灭,易之以桐阴下的清梦,梦到一个清清世界中去,到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中去。滔滔天下,熙熙而来,攘攘而去,利欲熏心,蝇营狗苟,肮脏不已,少有清净,他要梦中寻,他的梦在青桐下。
霞光零乱,月在高梧,用这样的态度流眄人生,应时又不为时所缚——引桐,引出一个真性的“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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