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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中时间概念的呈现与流变


作者:佚名       来源于:中国艺术启蒙网

 

1968年,安迪·沃霍尔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现代博物馆举办展览,其展览计划中就包含这样一句戏谑的引语。在自媒体与图像井喷生产的当下,“15分钟成名”的预言成真,时间成为可标码售卖的等价物。纵观历史,从自然创世者的平衡器到人为可控的商品,从死亡、浮华到瞬息,时间在艺术中的象征意义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更迭。 我们通过回顾不同时期艺术作品中的“时间”,体会它作为关键要素所呈现出的,那些最自然、深刻而触动人心的美的奥义。

在古典西方艺术的语境系统中,时间归属于上帝或形而上的存在,而凡人生命的流逝就是时间最显著的证明。在16-17世纪的欧洲绘画中,头骨、沙漏、枯萎的花朵等图案常作为死亡的意象,喻示生命的衰亡与无常。 其中较为著名的便是momento mori,在拉丁语中意为“勿忘你终有一死”,一种艺术或象征性的时间隐喻,告诫人们死亡的必然性。

Jean Morin, Memento Mori (The Skull), an etching after Philippe de Champaigne, 1625/1650

简·莫林在菲利普·德·尚佩涅 (Philippe de Champaigne) 丢失一幅画作之后描绘了名为 Memento Mori 的静物画。画中的怀表是时间行走的直接表征,头骨寓意着死亡,花瓶中的花已脱落一瓣,让人联想到自然美的凋零与短暂莫林使用独特的点画来补充蚀刻的线条,有效捕捉到了符合主题的苍白色调。三个具体物象直指生命的无情流逝,一定程度反映了当时的欧洲艺术创作中时间与死亡的紧密联结。

上图、下图:Antonio de Pereda, Allegory of Vanity,1632/1636

在灾异、动荡的年代,“所有人类都是烟雾、阴影、空虚的舞台形象。” 同一时期的欧洲还出现了名为Vanitas的静物画派,意为“虚空”或“虚无”,流行于荷兰与比利时地区。虚空派绘画通常组合了许多象征性物体,同momento mori有所重叠,如人类头骨、阴沟蜡烛、枯萎花朵、肥皂泡、蝴蝶和沙漏等,旨在表现时间推移所导致的衰败:生命的短暂,欢愉的虚幻和死亡的必然。

安东尼奥·德佩雷达的《虚荣的寓言》对王朝家族的虚荣与浮华做出了精妙描绘。头骨、蜡烛、沙漏等寓意消逝的物品与盔甲、枪支一同摆放在裸露的木质表面上。另一边则是长着翅膀的天才,左手拿着一幅查理五世皇帝肖像的浮雕,右手指向地球仪,暗示奥地利之家曾有的权势。家族对幸福、战时名望、美与科学强烈的占有和虚荣心,都终随时间消散。任何显赫的尘世生活,只能臣服于流动的必然。 生命在场与缺席的矛盾,在神的注视下缝合出庄严伟大的美感。

随着近代科学兴起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机器逐渐成为艺术表现的重要主题。区别于虚空画派中造物主统一的世界刻度,在工业和科技的推动下, 时间被分解为更抽象的动态单位。此时绘画中开始出现对运动状态(motion)的感性描摹,如20世纪意大利的未来主义者常用不稳定的构图、点彩绘画的手法表现机械运动之美: 翁贝托·博乔尼的《骑自行车者的活力》试图用分割和“力线”的方式表现骑自行车者穿越时空的动态感觉; 贾科莫·巴拉的《拴着皮带的狗》将狗的身体、拴狗的皮带与遛狗女人的脚放大成一系列模糊的动作。人物在不同时刻中的状态似乎凝结于“同时性”的画面与形式中。如柏格森所言,时间本质上是永无休止的运动和绵延。 未来主义试图通过新的方式表达人在时间中所经历的感受和氛围,展示其对速度以及对运动动态感觉的迷恋。

上图、中图:Umberto Boccioni, Dynamism of a Cyclist, 1913

下图:Giacomo Balla,Dynamism of a Dog on a Leash, 1912

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名作《记忆的永恒》则呈现了现代科学思潮下的意识流“时间”20世纪现代物理学打破了经典的运动规则,精神分析学派剖析了意识与梦境,而达利的绘画也给出了他有关时间的思考。三块异形的怀表柔软地挂在平台、人面、树杈之上,一片明媚却荒凉的海港,一只奇特的类人怪物,进攻金表的蚂蚁……这些超脱理性限定的古怪物象,似乎隐喻着一个有关记忆的梦境,一种人类本能中对时间流逝的惶恐和敬畏。如英国学者Dawn Ad%uE8s所言,“软表是时空相对性的无意识象征,是对我们固定宇宙秩序观念崩溃的超现实主义沉思”。在这里,腐朽将被吞噬,与之相伴的惟有“永恒”。

Salvatore Dal%uED,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1931

如果说传统绘画中常以对具体物象的描绘来展现时间的内涵,那么现当代艺术则使用更多样的媒介去探讨人对时间的外在感知与内在反思。

英国艺术家达伦·艾蒙德的装置作品《潮汐》(Tide)借由电子时钟表达了他对时间和存在的深度思索。600个相同的电子时钟在展厅中垒成一面墙,每分钟整齐划一地滚动变为下一数字,并发出同样的机械声。艾蒙德将人对时间、空间和声音感受集成到一个物理空间中,最大限度的还原了人类对时间的心灵体验。这种巨大的集中和统一造成了感官的多重压迫与冲击,使观众在一次次的数字跳动中真切地直面时间的流逝。如作品的名字所指,时钟墙上每分钟的推进正如海潮慢慢上涨,警醒我们生命在自然法则下的流动变换。除却《潮汐》以外,达伦·艾德蒙的其他创作中也常出现“时间”这一主题。 于他而言,时间并非数理意义上的理性刻度,而是感知自我、情感和记忆的重要载体。

Tide, Darren Almond, 2008

日本艺术家中西信洋则创造性地使用摄影来探索时间、空间和记忆。在《层画》(Layer Drawings)中,中西尝试在特定时间段内拍摄同一场景,并将每件作品制作成分层的透明亚克力板上的喷墨打印照片,展现天空的渐变和各种环境。当观众透过多层观察时,可以看到不同时间下同一情景的差异,以及超然的帧序列所呈现出的,那些遥远记忆消失的瞬间。

“我们都受制于时间的流逝,但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感受和感知它,”中西在他的网站上写道,“时间本身没有形状和边界,无法固定或把握。当我们看这些雕塑中的照片时,我们试图填补各个图像之间的空白。我们从我们的物理经验中汲取灵感来填补短暂和模糊的时间和空间。”

Nobushiro Nakanishi,Layer Drawings,2005

青年艺术家Akinori Goto利用现代技术,透过光影来探索时间与运动的关系。2015年,Goto使用3D设计和打印技术创造了 一种现代版西洋镜Toki (在日语中意为“时间”)。Goto从人的运动轨迹入手,利用动画的生成原理分解捕捉一个人走路的动作,并将二维的静态帧转化为三维形成计算机动态图形。他探索了3D打印与灯光结合的方式,最终制作出这样一个空灵的时间雕塑——当Toki被光线从侧面照射时,一系列人物便在光影中旋转舞蹈起来,唯美呈现出时间运动的脉络。

Akinori Goto, Toki ,2015

机械雕塑家阿瑟·甘森受传动比和指数幂含义的启发,制造了一个由十二对蜗杆和齿轮组成的齿轮系,反思自我存在的多重属性。在装置中,每对蜗杆和齿轮的环环相扣和机巧设计,将系统的旋转速度降低了1/50,输入轴以每分钟 200 转的速度持续驱动,输出轴则以该速度的五十分之一的十二次方转动。“以这个速度,最终的齿轮转动一圈就需要超过 2 万亿年以上的时间”。与此同时,系统的最后一个齿轮被嵌入坚硬的混凝土块中。“一方面是激烈的活动,另一方面是安静的静止,”甘森说,“这是我自己存在的双重性。”

Arthur Ganson,Machine with Concrete,1992

“生命就是度过时间。”谢德庆的行为艺术《打卡》撕开了一场现代性与日常生活的博弈。1980年4月11日起,谢德庆在每一个整点都在自己工作室里打卡一次,一天 24 次,不间断地持续 365 天。每小时准点打卡后他都自拍一张照片。这些照片后来被剪辑成了一段6分钟左右的影片。观者能从他日益变长的头发和逐渐疲惫的神态中感知到时间的流动和压迫。那一年,从睡眠、行动到社交,他的生活受到“打卡”这一限定行为的严重约束。《打卡》关注了时间予人的内在体验——一种压抑而宁静的持续感,也暗示着现代社会中人的日常生活与物性时间相抗衡的困难。

上图:谢德庆,行为艺术,打卡,1980-1981

中图、下图:Felix Gonzalez-Torres , Untitled (Perfect Lovers), 1988-1991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书写了一首有关个人短暂生命与爱的哀恸之诗。在其同性恋人被诊断出艾滋病后,冈萨雷斯-托雷斯创作了这件令人动容的作品:两个时钟代表了两个机械心跳。虽然钟表最初被设置为同一时刻,随着电池供电的流失,最终失去同步,直到其中一方完全停止,预示两人注定不同步的生活和生命的伤逝。在创作手稿中,冈萨雷斯-托雷斯道出了时间于爱的内涵: “不要害怕时钟,它们是我们的时间,时间对我们来说是如此慷慨。我们用胜利的甜味烙印了时间。我们通过在某个时间、某个空间的某个时间相遇而征服了命运。我们是时代的产物,因此我们在应得的地方给予回报:时间。我们是同步的,现在和永远。我爱你。”

Christian Marclay,The Clock, 2010

与前者相比,2011年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得主 Christian Marclay的《时钟》的工程十分浩大:它的创作耗费了整整三年。马克雷与他的六位助手从上千部电影中取样,将电影中“显示时间的钟表镜头”剪辑在一起,创造出一个以时钟为特色的 24 小时循环视频,包含众多电影和电视场景的蒙太奇。作品本身起到时钟的作用:它的呈现与本地时间同步,每个镜头中钟表显示的时间都符合一天中的某一实际时间。马克雷说, “时钟在某种程度上与死亡息息相关。这是一个纪念品。关于自我的叙述不断被打断,你不断地被提醒现在是什么时候。”《时钟》通过技术手段实现了观念与现实存在的“同步”,让观者反思时间对其生活的深刻影响以及现实时间中人类境况的多样可能。

Sebastian Errazuriz, A Pause in the City That Never Sleeps, 2015-01-01

艺术家和设计师Sebastian Errazuriz在《不眠之城的停顿》中对具有传染性的哈欠现象进行了实验。该视频包含一个连续的打哈欠循环,在 1 月每晚 11 点 57 分至午夜在时代广场的电子广告牌上播放。打哈欠的角色出现在多个屏幕上,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头,在不同广告牌之间俯视着来往的行人。由于 打哈欠具有传染性,仰望屏幕的群众会不经意间产生停下来打哈欠的感觉。随着打哈欠的人继续前往不同的目的地,他们将无意识地随身携带他们的传染性信息,在整个城市传播一个稀有而宝贵的暂停时刻。

有趣的是,作品并非运用时钟或运动元素来呈现时间,而是通过现代媒介中不断复制的相同图像来创造一种独特的时间流逝。在这片刻不歇的“不夜城”,它试图唤醒社会,在城市中创造一个宁静的停顿,让人与人之间多一种联结的可能。

“一切皆流,无物常驻。” 时间为艺术家提供了创作的灵感与空间,它是死亡与浮华的意象,是瞬息刹那的意念,更是自我反思的路径。我们无法控制时间的行走,但在时间之上,记得去感知,去创造,去体验生活的每个瞬间。

撰文:Cheng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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