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音乐论述（17）

   十七，是真名士自风流

    魏晋时期的那些山野遗贤并非寻常之辈，阮籍为了躲避与皇帝联姻故意长醉不醒。嵇康目无权贵，对于当代不屑一顾。是真名士自风流，他们的音乐理论不是什么总结，而是一种抨击。魏晋时期的音乐艺术只流于形式，大雅之作无人可懂，音乐艺术的神韵已经荡然无存，［广陵散］不是什么样人都能学得来的，得用心来发出音乐，而不是什么技巧。［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是一首曲调较为激昂的古琴曲。《广陵散》这一旷世名曲，因聂政刺韩相而缘起，因嵇康受大辟刑而绝世。三千士子欲拜嵇康为师而不可得，［广陵散］绝世，是嵇康临刑前的最后一次演奏。后人按旋律记录下来［广陵散］，各曲段分别为井里（聂政故乡）、取韩、亡身、含志、烈妇、沉名、投剑、峻迹、微行，与聂政刺杀韩相的整个过程一致。

   “广陵散者，嵇康，字叔夜，谯国之人也。尝游会稽，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夜分，忽有客诣之，称是古人，与康共谈音律，辞致清辨，因索琴弹之，为广陵散曲，声调绝伦，遂以授康，仍誓不传人，亦不言其姓字。” 　　

    后人所见的［广陵散］谱大体一致，全曲共45段，即开指1段、小序3段，大序5段、正声18段、乱声10段、后序8段，谱中有“刺韩”、“冲冠”、“发怒”、“投剑”等。全曲大气磅礴，愤慨不屈，慷慨激烈，有浩然之气。“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以臣凌君，以诛无道。最令后人赞叹不已的就是嵇康，被誉为魏晋风骨的代表人物。嵇康耻于为官，也耻于与行如猪狗般的权贵们进行周旋。最喜欢的就是打铁，自耕自食，有古君子之风。视黄金如砂石，挥锄不屑一顾。嵇康是用心来抚琴，而非是双手。他的悟性无人可比，遭到了权贵们的嫉恨，世人皆浊为什么嵇康独清？所以嵇康非得被除掉不可。专制体制是择劣择奴而用，属于逆淘汰机制，择优淘汰。嵇康远避尘世还是未能逃出魔掌，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伪君子政治容不得真君子于世。嵇康死得其所，清白而去，远胜过山涛等苟活之辈。嵇康的［琴赋］是灿烂的华章，胜过魏晋所有音乐理论的文字。文如其人，嵇康永远不死，精神永存。在嵇康的文字面前，任何后人的音乐理论都成了垃圾，难以望其项背。

    琴赋并序

    嵇康

    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可以异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是故复之而不足，则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则寄言以广意。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历世才士并为之赋颂，具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称其才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丽则丽矣，然来尽其理也。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览其旨趣，亦未达礼乐之情也。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故缀叙其所怀，以为之赋。其辞曰：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纷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虞渊兮，旦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而永康。

    且其山川形势，则盘行隐深，嵬岑岩，互岭岩，岖，丹崖，青壁万寻。若乃重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尔乃颠波奔突，狂赴争流。触岩隈，郁怒彪休，汹涌滕簿，奋沫扬涛，栉汩澎湃，蟮相纠。放肆大川，济乎中州，安回徐迈，寂尔长浮。澹乎洋洋，萦抱山丘。

    详观其区土之所产毓，奥宇之所宝殖，珍怪琅，瑶瑾翕，丛集累积，奂衍于其侧。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降其问，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

    于是遁世之上，荣期绮秀之俦，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斫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为雅琴。

    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骋神，锼会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亮，何其伟也。

    乃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微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踔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

    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而竞趣，翕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囗（从忄从胃）烦冤，纡于婆娑，陵纵播逸，霍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竞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流余响于泰素。

    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触囗（字换虫旁为扌旁）如志，唯意所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躇踌，附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

    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囗（从彳从）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秘玩。闼而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半散，丰融披离，斐奂烂，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若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隔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囗（换木旁为女旁）而踌躇。忽飘摇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或参谭繁促，复叠攒仄，从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瑰艳奇伟，殚不可识。

    若乃闲舒都雅，洪纤有宜，清和条昶，案衍陆隔，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或乘险投会，邀隙趋危，若离鸣清池，翼若浮鸿翔层崖，纷文斐尾，慊离，微风余音，靡靡猗猗。或搂囗（媲换女旁为扌旁）栎捋，缥缭囗（从氵从敞）冽，轻行浮弹，明睽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瞻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常思。

    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龠之能伦。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乏，亦有可观者焉。

    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痹，弦张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则莫不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愉欢释，舞踊溢，留连澜漫，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们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于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狄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乱曰：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青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惟至人兮。

    秦、汉、魏、晋一脉相承，都是天下为私的极权封建等级制，音乐形式大同小异，都是奴化音乐。音乐艺术成为维护皇权的政治工具，无论是祭祀、赏功、燕享、军乐等等，都是差不多，许多旧词曲稍加改动就是改朝换代的新朝宫廷音乐，形式与内容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歌功颂德是主旋律，维护皇权是主旋律。小人在朝，君子在野。无论是曹氏还是司马氏，都实行伪君子政治，好话说尽，坏事干绝。魏晋的门阀观念特别的强烈，都是些世袭贵族，互相标榜，竞夸豪富，以为那才是真正的风流。美人敬酒客人如果不肯喝，就杀死美人，而且连续杀死多人，视为豪华风流。是真名士自风流，嵇康这个穷光蛋山中一啸声闻百里，琴声一动趋者如潮，这才是真正的名士，真正的风流，真正的君子士大夫情操，真正的华夏音乐艺术。嵇康无权无势，连件新衣服也没有，得自己进行耕作。嵇康是个真正的美男子，伟丈夫，是魏晋时期华夏音乐艺术的代表者，那些奴化音乐不过是些转瞬即逝的糟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