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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音义、形制考


作者:王晓俊       来源于:艺术起点

 

古“”音义、形制考[①]

王晓俊(南京艺术学院 音乐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摘  要]本文梳理历代释“”文献,并对比出土实物,考辨古“”音义、形制。认为“”之古音读zhou,“”之“从逐”源出“放臣逐子”之“逐”;“”之孔数当以许慎“七孔”类型为尚;古“”应为横吹制式。

[关键词]古“”;古笛;汉笛;音义;孔数;斜吹;竖吹;直吹;横吹

[中图分类号]J6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008-9667(2009)04-0000-00

收稿时间:2009-07-21

作者简介:王晓俊(1971―  ),男,安徽宣城人。竹笛演奏与教学研究硕士,博士在读,南京艺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传统音乐美学。

 

引  言

 

上古,先王作乐崇德,钟磬丝竹之乐洋洋乎盈耳。“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1]显示出竹管吹器被赋予的庄严神圣使命。透过《诗经》中《周颂・有瞽》、《商颂・那》、《小雅・鼓钟》等篇章,可窥见上古管乐盛行情况。“”作为上古竹音单管吹器,在礼乐文明中占据一席。先秦礼崩乐坏以后,其器、法没落,“笛”字代“”而起。西汉以降,继有京房制“笛”、马融赋“笛”、汉儒释“笛”、荀勖改制等诸多史事迭出,汉笛名、制薪传有序。惟先秦之“”,或失其命名之义、或昧其制器之方,又误“”与汉笛为一物,后世学者释“”不解音义,只重孔数、长短。而关乎古“”吹式,或以汉笛竖吹悬想古“”竖吹为当然,或避而不言、讳莫如深。当代,笛史研究虽篇章累牍,无非采撷旧说,作为“笛”之古字,“”之本原、音义、形制,已无人问津。究竟古“”音义何出,其形制(孔制、吹法)何如,鲜有人知。本文通过耙梳载籍,辨析诸说,又证以出土实器,考察之音义、形制,一并求教于方家。

 

一、古“”音义考

 

(一)“”字音读源流考

字源出《周礼・宗伯礼官之职》[②],其“笙师”条载:

 

笙师掌教吹竽、笙、埙、龠、箫、篪、、管,舂牍、应、雅,以教《》乐。[2]151

 

“笙师”所掌教《》为九《夏》[③]之一,即奏管乐,击牍、应、雅,为醉出之宾“节行”。“三礼”[④]及至先秦载籍中,“”仅见此一例。《周礼》对之形制只字未提,故汉魏以降,历朝经学训诂著作及一些字书、乐书纷纷释“”。今见最早释“”之音读者,为西汉末杜子春[⑤]。其音读见于东汉郑玄(127-200)[⑥]所注《周礼》。郑注云:

 

杜子春读为“荡涤之涤”,今时所吹五空竹。[2]151

 

“涤”字《说文》注为“从水声,徒历切”[3]236。可知西汉末“”音读为“ti”。东汉末应劭(生卒不详)[⑦]《风俗通义》之《声音》篇认为“笛同”,并以“笛”代“”,云:

 

笛者,涤也,所以荡涤邪秽,纳之于雅正也。[4]48

 

杜子春读“”为“涤”,应劭读“笛”为“涤”,此后“笛”与“”渐混为一谈。如朱载(1536-1610)[⑧]《律吕精义》云:

 

盖与笛音义并同,古文作,今文作笛。”[5]640

 

汉儒以“笛”字代“”字,后世学者均无异议。然“”、“笛”混同,实由来既久。郑众、贾逵师事杜子春,许慎(约58-约147)[⑨]从郑众得传杜子春之学,其《说文解字》将“笛”之音读释为“从竹由声”,已显出“混同”端倪。“笛”字从竹,理当如此;但“笛”字“由声”所从何来?

南唐徐锴(920-974)[⑩]释“笛”曰:“当从胄省乃得声。”[3]98徐锴认为“笛”字音读“当从胄省”――“由”声乃“胄”省“肉”部之“由”而得。徐氏这一音读又所据何出?清儒段玉裁(1735-1815)[11]《说文解字注》云:

 

“由”与“逐”皆三部声也,古音如“逐”,今音徒历切。[6]197-198.

 

此说仍令人费解。清人徐养原(1758-1825)曾就此考论,其《荀勖笛律图注》之《笛考》[12]云:

 

《说文》有笛无,之字盖从竹、逐声。《易》:良马“逐”。《释文》:一音胄。胄与笛并以由为声,逐有胄音,故笛字或从逐。此字见《周礼》,乃古文也。许君偶尔遗之,不得以《说文》不载为疑。[7]498

 

笛字“或从逐”乃得古音,徐锴、徐养原皆言之凿凿。《说文》训“逐”为“直六切”,与“胄”(直又切)音同。从当今相关古文字研究情况看,尽管甲骨文、金文中一些有关“由”形的字在释作“由”、“”、“古”时尚有争议,但金文“胄”字之省为“由”则是共识。[8-9]而“由”字在今见西周至春秋时期载籍中虽近乎匿迹,却于今出土楚简中多见,并实通“逐”字。例如上博竹书《周易》简22:“良马由,利堇贞”;[10]167今本《周易•大畜》:“良马逐,利艰贞。”[11]20,[12]222再如上博竹书《周易》简32:“丧马,勿由自复”;[10]179今本《周易•睽卦》:“丧马,勿逐自复。” [11]27,[12]311更可说明问题的是,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卦》:“虎沈沈,其容笛笛,无咎”中之“笛”实为“逐”字之通,[13]今本《周易•卦》即写作“虎视眈眈,其欲逐逐,无咎”。[11]20,[12]230由此可知,春秋至西汉,“逐”、“由”同音,以“由”字代“逐”的现象亦十分普遍。及至两汉,杜子春、应劭读“”、“笛”之际,“笛”字之“逐”(zhou)声已亡。因此,刘熙(生卒不详)[13]称“,涤(ti)也,其声涤涤然也”之“”(ti)当为汉代近读,其音作ti,其所指应为“笛”(ti)而非“”(zhou)。即是说,古音“由”字与“逐”字相通――“笛”字从“由”之ti声后起于从“逐”之zhou声。如此,则郑玄注引杜子春所读“荡涤之”实为后人之误,本应作“荡涤之笛”。这一点段玉裁业已察明:

 

大郑注上作“”,注下作“笛”,后人妄改一之。[6]197-198.

 

至此,从音读看,杜子春所言之“荡涤”乐管并非古读为“直六(或又)切”之乐管“”(zhou),它应是东汉已定型的读音为“徒历切”之乐管“笛”(ti),亦即《风俗通义》所释之“笛”(有关形制讨论详后)。郑玄注《周礼》“笙师”仅以“今时”之“笛”(ti)注“古时”之“”(zhou),其所言之“笛”(ti)乃是汉代新声,并非古音读“逐”(zhou)的乐管。许慎去古未远,作为最早的释“笛”形制者,其《说文》所言“从竹由声”当更可据信。故许慎《说文》所言之七孔之“笛”既从“由”得声,又不是五孔汉“笛”之制,则应为古音读“逐”(zhou)的乐管;南唐徐锴所谓“徒历切”乃是汉之“今”读。要言之:古“”从“逐”;汉“笛”从“胄”,并至迟于西汉末又变读为“ti”声。

“胄”字古作“”,古有“生长”、“裔胄”、“国子”等义。[14]240“笛从胄”极可能暗示着“笛”为上古某种尊贵乐管之后裔。《说文・部》:“,木生也。从由声。[3]142“”后简化为“由”,其写法如等。[15]清人朱骏声(1788―1858)[14]《说文通训定声》兼释“”、“由”,以其古义为“生”、“芽”。[14]239“笛”从“zhou”声变化为“ti”声的原因可待进一步研究。按朱载“吹法不同,此所以异名也”的灼见,可推知古“”与汉笛“吹处”不同。今之“递”、“啼”等字均由“”部演化而来,其古字作“”、“”;又,今吴、楚等地一带方言中仍有读“笛”、“”为“die”、“ti”的现象存在。这亦可证明汉代“笛”之ti音即今之di音。此外,上古,礼乐器“篪”其音读即为“die”,[16]其名制亦经春秋乱世而亡,至汉代已徒有其名。刘熙《释名》训“篪”音读云:“篪,啼也”。[17]可知汉代“篪”、“笛”其音均读为“ti”。可以认为,西汉末至东汉期间,“篪”、“笛”这两种乐管之名称存在一个同音混读的阶段。但不论ti与di音读如何演化、篪与形制有无关联,上述以“由”代“逐”的历史现象已足可证明,从“逐”之“”古于从“由”之“笛”。

那么,古“”之“逐”声所从何出?

 

(二)“”义考源

今见载籍中,惟郑玄师马融(79-166)[15]之《长笛赋》较明确表述过“笛”字“从逐”的由来。但遗憾的是,后世学者读《长笛赋》只见其“文”不见其“史”。偶有采信者,又往往断章取义。马融实因“追慕王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钟等箫、琴、笙颂,唯笛独无”而撰《长笛赋》。[18]807-823该赋对制“笛”之竹的生长环境及“笛”之起源、制度工艺、演奏、曲目、音响、功用等曾作全面描述,关于“笛”之“起”,《长笛赋》云:

 

于是放臣逐子,弃妻离友。彭胥伯奇,哀姜孝己。攒乎下风,收精注耳。雷叹颓息,掐膺擗。泣血泫流,交横而下。通旦忘寐,不能自禁。于是乃使鲁般宋翟,构云梯,抗浮柱。磋纤根,跋缕。膺,腹陉阻。逮乎其上,匍匐伐取。挑截本末,规摹矩。夔襄比律,子协吕。十二毕具,黄钟为主。挢揉斤械,度拟。铜坠,程表朱里。定名曰笛,以观贤士。陈于东阶,八音俱起。举食雍,劝侑君子。然后退理乎黄门之高廊。重丘宋灌,名师郭张。工人巧士,肄业修声。[18]810-813

 

马融认为,“笛”之“起”,缘乎彭咸、伍子胥、伯奇、哀姜、孝己等遭遇“杀适立庶”、“放臣逐子,弃妻离友”之类人生大悲难。鲁般、宋翟之类能工巧匠伐竹制“笛”,“以舒积郁”,后世以“笛”“观贤士”、“举食雍,劝侑君子”。尽管彭咸、鲁般等人制古“笛”、“舒积郁”为马融托古之辞,但其所述上古人事悲剧,个个属实。他对乐器发生、起源的描述也符合实际――乐器起源绝非一人、一时之功可成,而是先民长期面对现实生活,抒发“杀适立庶”、“放臣逐子,弃妻离友”等人世悲凉情感时的创造。他还举证,汉代“笛”“退”至“黄门”,而“汉之三主”置“黄门”工倡所用乐管,即应是古“笛”遗传;同时,平原郡重丘县时有宋、灌、郭、张诸姓奏“笛”名师,马氏言之凿凿。马融还特别指出,古“笛”乃是“上取法于箫韶南,中取度于白雪渌水,下采制于延露巴人”的一件富有上古传统的乐器,以之“观贤士”、“陈于东阶”正与《周礼》笙师“”之礼乐功能相吻合。

综上可得出如下结论:

其一,笛从“胄省”得声,或“从逐”;又,汉简、帛书以“由”代“逐”等,均表明“笛”(ti)音读经历了从逐―从胄―从由得声的演变过程。古“”读zhou声,而西汉时杜子春读ti之“”实是汉代新声之“笛”。

其二,“由”为“”之省,“”古有“生”、“裔”之义;逐、笛同音,汉儒以“笛”代“”;马融以“”之从“逐”,追溯古时“笛”之起源。“”字之“逐”,极可能是“放臣逐子”之“逐”。据此可知,从“由”之“笛”当“胄(生)”于古“”。

其三,“”与“笛”异名,极可能因吹处不同,音色迥异所致。后儒称“笛”与“”“音义并同”,而独不言“制”同,亦表明汉笛与“”,其“制”有别。此点详见后文论述。

秦汉以降,篆籀古文递变为分隶行草,东汉许慎解字,既以“笛”字“由”声,暗示其“逐”声古义,又兼汉字时读,于是“笛”字“从竹由声,徒历切”应运而出,古“”名实随即淹没。自汉世以来,凡言“笛”即指汉笛,“笛”遂被厘定为竖吹乐管之本源。诚如徐养原所言:

 

……“笛”即竖笛也。横笛言横,竖笛不言竖,本意犹存。[7]527

 

可以认为,汉笛可能由古“”改变吹法而“生”,古“”是一件“舒积郁”、“劝君子”的古器,从“逐”之“”与从“胄省”之汉“笛”是类型截然不同的两种乐管。汉笛可能是古“”后裔,古“”可能是竖吹汉“笛”之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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